(十二)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孩子。由于从小离开父母的缘故,我的性格里有无法逃避的冷漠和孤独。十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我学会了自私冷漠。我害怕和其他人的过分亲密,是的,我试图和每个人保持相同的距离,不近不远,即使受到伤害依然不会被打中要害。 但是,成浩改变了我,或者说,他让我快乐塌实起来。 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冷冰冷的,就象是血液永远流不到的地方。记得有这么一种说法:手冷的人没人疼。当我和成浩说起时,成浩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冷的,因为有我,所以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那个时候我很安心,感觉自己找到了依靠。在成浩的影响下,我的话开始多了,性格也开朗了,用宿舍女孩的话说就是自从我和成浩“混”在一起后就变得喋喋不休起来。她们笑着叫我“seven-eleven”。“seven-eleven”是美国24小时便利店的名字,24小时开放,就象我的嘴巴。 在我和成浩“混”在一起的日子里,宿舍女孩的感情生活也丰富起来。昕的男朋友从内蒙跑过来看她。这两个人的组合比较夸张。昕很娇小,1米55的个子,很瘦,而她的男朋友1米82,很壮实,远远看过去两个人走在一起就象爸爸带着女儿。同时,瑾在老乡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清华博士,并一头载进水深火热之中,床头相框里的照片也从孔令辉换成了她和林的合影。瑾在大一的时候非常迷恋孔令辉,在得知孔令辉进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时捶胸跺足地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报考那个学校。“要不,我现在肯定是孔令辉的女朋友啦。”瑾总是这么得意地说。宿舍里的女孩听见后就开始哄她,她又不紧不慢地说:“哄什么哄什么,我做了孔夫人自然有你们的好处,到时候我们家辉辉拿了金牌,我偷出来几个,给你们一人打个金戒指做嫁妆。”我们接着哄她:“孔领辉那么忙,而且小身子骨那么瘦弱,到时候你真的嫁过去了家务事可都是你的。”“没关系没关系,我哪舍得我家辉辉做做这种粗活。以后,有什么煤气罐,我抗,有什么好东西,他吃;有什么委屈,我挡,有什么夸奖,他拿;有什么重活,我干。。”说到这里月接道:“有什么孩子,他生。”我们于是哄堂大笑。 宿舍的女孩虽然没见过林,但从照片里都没觉得他哪里好。毕竟瑾也算我们宿舍的一大美女了,满灵气的一个女孩和那个呆呆的博士站在一起就象好好的一杯果汁里搀上了浑浊的中药。关于那个清华博士的长相问题,我们宿舍还进行了一次很深刻经典的讨论。虽然瑾一再说明他本身比照片里要好看一些瘦一些,我们还是一致下了结论:这个男孩,就象是漂白了的万梓良。宿舍的女孩很满意这个结论,并且从此以后对瑾的每个男朋友都套用这样的句式来形容。比如后来那个缩水的周润发和男版的梁咏琪。瑾对这种评价只用了四个字:娘了个腿。 冬天被我们笑得暖和起来。除了莹,大家似乎都过着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而莹则在遭遇到刘搏的打击下开始喜欢吃零食,一吃起来就没完没了,很吓人的样子,并把刘若英的《为了痴狂》改了歌词,一边吃一边唱:“想要问问你敢不敢,象我这样为爱狂吃。” (十三) 亚洲金融风暴来在圣诞节之前。 象往常的每个周末一样,早上起床后我穿着厚厚的大衣一路小跑到留学生楼。楼道里很安静,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轻快地响着,一直蔓延到4楼。拿出钥匙进到成浩的屋子,成浩依然窝在被子里睡觉,我伸出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他闭着眼一把搂住我,低声叫我的名字:“暖暖。”“成浩,起来起来,今天我们要出去的。”这时柄骏走进来,一边低着头整理衣服:“欧巴(韩语哥哥的意思),今天我去买一些回去的准备东西,你要一起去吗?”说着抬起头才发现我也在。成浩坐起来,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色:“暖暖,我的签证马上要到期了,而且现在金融风暴,昨天我和家里通了电话,我和柄骏要早回去,我们定在23号走,今天我打算告诉你,还没来得及说。”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象整个世界塌了下来。 是的,我已经习惯了每天见到他笑容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他宠爱地吻吻我的额头拥我入怀。 剩下的一个星期里,我和成浩忙着打理他回国的东西,闲下来的时候就静静地坐在一起。他想出各种办法安慰我逗我开心,并告诉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让我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呆太久。我咧咧嘴,给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23号很快到了,我委屈的帮成浩收拾着东西,时不时看一眼在旁边趾高气昂训话的他。 “在这边好好学习,听话,不许胡思乱想,不许见异思迁,不许晚上单独外出,我开学就回来了。” 97年时上网还是很昂贵的消费,宿舍里也没有安电话,所以我和成浩唯一的联系就是信件。那些信件在我的盼望下总是姗姗来迟。而且成浩是那么不喜欢写字的人,每封信都很短,一般只有四五行,平均一行字数呈现个位数。但是这足够了,我只想确定他还在想着我。 成浩走了之后是圣诞,是元旦。这两个本该是狂欢的节日被紧随其后的期末考试搞得一片惨淡。圣诞节那天我居然和莹在图书馆坐了一晚上,这么变态的行为,是我大学里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元旦过后全校开始停课复习。天气愈发冷了,没有了成浩在身边,我和同屋其他女孩一起放弃了每天坐在冰冷的教室里,而是选择了在宿舍的床上进行伟大的复习工程。整个宿舍,除了月还保持着亢奋的状态外,剩下的7个女孩齐刷刷地窝在被子里K书。那段时间我们开着月的玩笑,说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为她常常在我们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去了自习室,而当晚上我们已经躺下时才回来,偶尔中午回宿舍吃一次饭也是步履匆匆。那个时候的月对英语无比痴迷,随时戴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用瑾的话来形容就是感觉月象一个充满热情的革命主义者,连走路都是铿锵有力的。和她相比,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就显得十分堕落了。 通常早上8点我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起来了,洗漱吃东西。起得早的就去大食堂吃肉饼,那是大食堂唯一让我们怀念的东西,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肉饼是我早起的动力之一。起床晚的人就把早饭和午饭合成一个,尽量减少外出受冻的机会。临近考试的最后几天,我们已经发展到一步也不离开床位的地步。饭都懒得吃。整个宿舍都很安静,只有哗哗的翻书声。早饭时间过了,没有人动,午饭时间过了,依然没有人动,大家似乎都在暗地里较劲,直到有人饿得受不了了,嚷一句:“我饿了,要去小卖铺,你们谁要带东西。”大家马上一呼百应,所有女孩都雀跃起来,纷纷拿出钱。那个要出去的人就会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一帮懒鬼,以后嫁不出去。” 越是临近考试开始,我们的心越是开始浮躁。莹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考试真的开始时,她的床上已经不剩什么东西,盖几张报纸就可以走人。考试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们放假了,最后一门考完当天,宿舍里已经一片狼藉。 我们如鸟兽散,校园很快成为一座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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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假期过得懒散而缓慢。快开学的时候情人节到了。2月14日的上午,我窝在家里不愿意动,懒洋洋地和莹通电话互祝情人节快乐。我们都是没有男朋友陪的人呵,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放下电话,我翻出通讯录,准备骚扰一下所有认识的人。忽然,电话响了。 “喂?”我懒洋洋地拿起话筒。 “暖暖,我回来了,今天是2月14号。”是一个急切兴奋的声音。 “你是谁啊?” 我愣一下,傻乎乎地问。 “我是成浩,程暖暖!你不会这么没良心吧,我才走几天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啊?!成浩你在哪?” “我在你家楼下。” 我扔下电话跑到阳台,探出头,然后是半个身子,看见成浩在楼下的电话亭前仰头看我。 “成浩,你等我,我马上下去。” 我顾不上穿外套,急匆匆地“滚”下楼,笑容荡漾,走的越近,笑的越欢,然后突然加速,跑近,跳起,在他左右脸颊各亲一下。 成浩拿出放在背后的玫瑰花,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暖暖,我很想你,所以迫不及待先回来了。” “成浩成浩,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和别人私奔了。” “和谁?我去宰了他!” “和莹。”我笑嘻嘻地看着他。 “暖暖,答应我不要再把身子从阳台探出来,很危险你知道吗。”成浩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可是没事的,我经常这么做,那种感觉很好的,风吹过头发,我的心都在飞扬。”我笑着,笑着。 “总之以后你不要这样了,你家是15楼的,你不要命了!”成浩有些生气了。 “好吧好吧,我不再这样了,小猪,你不要生气,你看我把暖暖照顾得多好啊,你看她都胖了,你看你看,她的粉脸,你看你看,她的藕臂,你看你看,她的玉腿。” 成浩笑着,搂紧我。 (十五) 天暖了,花开了,草绿了,鸟叫了,春天来了的时候我们开学了。 春天的广院很漂亮,满眼的绿色,一派欣欣向荣的和气。爱漂亮的女孩早早穿起了裙子,不要说男生,就连身为女生的我们在校园里走一圈都觉得眼斜脖子歪,大有看不过来之势。 第一天到校领了新书拿了课表,发现这学期的课程并不比上学期多。进大学之后,我在高中时努力学习的所有斗志都被消磨殆尽。我们宿舍的8个女生入学时分数都很高,属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孩子。但一学期之后,我们发现大学的课程实在不必要费那么多心思,临考前“磨刀霍霍”一个礼拜足以让我们all pass。当然,这只是文科生的学习方式。相对于文科生,广院的理工学生同样很辛苦。我们宿舍的隔壁就是电视工程系的女生。在和我们熟悉之后那些女生心理很不平衡:“暖暖,你们系读一张报纸就算是学习,看个片子就能完成作业,你看我们系,天天学习到半夜三点最后考试还不一定及格,真没天理啊!”我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大学对我们来说,就是疗养院。 开学后的第一堂课是《口语表达》,这是播音系的老师给我们上的。我和莹早早地去了教室,不过这次,我们没有象上学期一样选在最前面的座位坐下,而是选择了中间偏后的位置。我和莹打算先观望一下,如果老师讲得好再往前走,讲得不好,索性坐到最后干自己的事情去。大一第一学期我确实利用很多没用的课写了无数封信。那个时候和以前同学联系很勤快,平均每天能收到2封信,然后就利用上课时间回信,其实给每个人回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如果那个时候有打印机,估计我会一封信打上好几张,然后在后面签个自己的名字就OK了。 再说第一节口语表达课,教我们的老师是个60多岁的老太太,长着一脸认真负责的表情。刚一开课就对我们说:“虽然你们不是播音系的,但以后的工作同样需要口齿清楚说话伶俐反应机敏,所以不要觉得这课不重要,学好的话对你们以后的工作是大有帮助的。”这些当然是每个老师的开场白,我们一边用暧昧不清的表情看着老师,一边想期末的时候不知道是考试课还是考察课。第一结课我们学习了腹部发音法,就是说发出的声音不能是从胸腔出来的,而是要从腹部出来,这样才有厚重感。老师讲完后决定叫几个同学上来亲自指导。我很不幸被第一个叫上去,面对着大家开始发音,老师摇摇头:“不对,你细声细气的,用的是嗓子,播音员要是用嗓子发音的话早成哑巴了,来,我按住你腹部,你说话的时候尽量感觉自己的腹部在顶着我手的力量。”老师的手刚放在我的腹部,我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我身上抖了一下。“老师,我不行,我很怕痒痒的,您千万别碰我。”下面的同学哄堂大笑。老师又摇摇头:“你先下去吧。” 第一堂课后老师给我们留了口头作业:大声朗诵《草地夜行》,力求发音标准,吐字洪亮。还有一个作业就是说绕口令: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那段时间,我们没事就拿着绕口令玩。随口还能背几句《草地夜行》。第二堂课时,老师果然提溜起我们读课文。我们宿舍被叫到的是莹。她因为是重庆的,所以L和N有些分不清,以前就常常把牛奶说成liulai.莹开始大声朗诵:“行军越来越艰苦,干娘(干粮)都吃光了,皮带也煮着吃了。”“停,这句再说一遍。”老师皱皱眉。莹再读:“行军越来越艰苦,干娘都吃光了。。”下面一个声音接道:“干爹也煮着吃了。”我们顿时大笑起来。 除了口语表达,我们在那个学期还上了几节颇为经典的课。比如《艺术理论》,这堂课的经典之处并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教我们的老师。第一节课,老师自我介绍:“我姓吴,名水平。”下面一片安静之后是炸锅一般的笑声,因为是大课,所以大家笑的都比较嚣张,气势自然相当滂沱。吴老师的脸在我们的笑声中青一阵白一阵。相比之下,他讲的课远没有他的名字精彩了。 (十六) 在开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宿舍的女生都患了口语表达后遗症。这些症状表现在:早上洗漱时会先对着镜子“伊伊呀呀”地吊几下嗓子;一大早跑到操场站在一棵白杨树前深情无比地念:我爱你,可是我不敢说,我怕我说了,我就会死去,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估计要是白杨树有情,也会被我们感动地折弯了腰;还有就是说话比别人慢三拍,力求每个字发音清楚,就连在食堂打饭时也会用标准的播音腔对大师傅说:“师~傅~,一两~~~~米饭~~一份~~~菜~花~~。”大师傅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手抖得更厉害,扔过来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其实这并不算什么,最夸张的昕,有天晚上熄灯没多久,我和亮还在聊天,就听见她用极其缓慢的声音洪亮地说:周总理,我们~~思念你~~~~,思念你~。思念你。。。(声音渐弱)。我和亮吓了一跳,叫她的名字,她翻个身,理也没理我们。第二天早上提起这件事,大家笑个半死——都是口语惹的祸。 成浩在刚开学时告诉我这次回去和家里商量决定转校,报考人大的国际贸易系,并要在4月份参加一个华侨考试。“暖暖,我一直想学贸易,而不是现在的新闻,你会体谅我的,对不对,而且即使以后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我很努力地朝他翻个白眼以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既然你那么喜欢贸易的话我也不能阻止你啊,不过你要是考上了那边敢泡别的MM,小心我一脚把你踢到外太空!”“我就知道我家暖暖最善解人意了,一定会理解我。”成浩有些眉开眼笑。“我才不理解你,我要恨你!对,我要恨你!我要上恨恨,下恨恨,前恨恨,后恨恨,左恨右恨,一直一直恨,再断断续续恨,三天恨你,两天晒床单。”我恶狠狠地说。 成浩在做了转校的决定后就不再和我们一起上课了,经常是闷在家里读书,其实说读书不如说是消磨时间,他本身就不是多么喜欢上学的人,让这样一个习惯动来动去的人专心坐在写字台前读一个小时书比让个孩子吃菠菜还难。我经常在下课后跑到成浩那里监督他学习,并着手为英语四级考试做准备。 成浩的考试很快就到了,成绩发放在5月,录取名单上没有成浩的名字,也就是说,他落榜了。“没关系的,暖暖,我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学习,没考上是一定的,我明年再考也一样,肯定能被录取。而且这样也很好啊,我还可以在这里陪你。”这是成浩安慰我的话。 成浩在考试完后又开始上课,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陪我。他在这段时间里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温柔。我们有事没事都腻在一起,很少出去而是躲在他的宿舍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们已经越来越默契,不管什么姿势,我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身体的弯度,然后蜷在成浩怀里,成浩抱紧我:“暖暖,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能舍弃的就是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我们是不是会在一起,你都会象血液一样在我身体里一遍遍流动。”这些话并没有让我安心,反而有些担心,我想,有什么不对了。 是的,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成浩要回韩国的事是柄骏告诉我的。他说成浩的父母在得知成浩没有考上人大后在韩国为他找了学校,学的同样是经济。为了前途,成浩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而且受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他爸爸的公司也遭受不小损失,他没有办法不为家里着想。成浩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难道要说他不能遵守自己的承诺了,难道要说他必须留我自己在这里了? 他说不出口。所以宁愿保持沉默。傍晚,成浩在女生楼下等我。我走向他,面无表情,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他不动声色。我又抽了一记,转身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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