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见过我?是在重庆吗?说出这样的话,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个声音里有着不太熟悉的惊慌。她不是这样的,她怀疑那不是她的声音,她平时说话果断而坚决,这种躲躲闪闪的场面从来不曾出现过。而且她问得那么傻,她怎么可能在重庆出现呢,她在成都生长了二十多年,大家都那么说。对,是大家都那么说,她却不敢确定,她只记得她十八岁以前的事,以后的那一段呢。她二十三岁来了广州闯天下。那四年的空白,那倏然断裂的空白,像一扇门,把她隔在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地方,她试图掀开它,可是她却推不动。她推不动,那些意识却缠绕着她,她不知道是她本身的力量不够,还是她根本就不愿意推开那扇门,门里的惊慌,门里忽明忽暗的灯光,如豆的灯光里有杀气。是的杀气,她为她的想象又开始惊惶失措,那扇门又倏地紧闭了。她眼前是蓝色火焰桔红的灯光,蓝色的纱蔓。玻璃上小叶榕树的暗影,余曦文那闪烁的目光。
(六)
说说你现在的生活,你快乐吗?他收回那闪烁不定的目光,收得那么快,她忽然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用那种目光看过她,那一幕不过是她的梦境罢了。他镇定自若,忽然变回了现在的余曦文。又变成了心无城府的人。她忽然有些失落,显然那一个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人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一些,她试图探索的东西在那个他的身上,而不是现在这个正襟危坐的余曦文。 快乐,只是麻木的快乐。她这样为自己的生活做定义,她按照世人的目标去生活,事业成功,有靓车别墅,仆佣服侍。除了没有一个伴,当然伴还是有的,她家养了一只波斯猫,还有一只德国牧羊犬,它们好象比她的亲人对她还亲热。因为她几次三番要求她的父母来广州小住,他们却执意不肯。她不明白千里迢迢在成都惦念她却不肯来和她享福是何道理。他们好象一直在躲着她,仿佛竭力在她面前掩藏什么,他们显然无法信任自己的克制能力,他们还竭力阻止她过去生活里的人和她交往。94年她在广州买了楼,她想找个亲戚家的表妹来为她看看屋陪她说说话。好说歹说她家里人总算同意了,可是来待了没到两个月她却被急召回去了,搞得她莫名其妙。后来她终于明白,她好象问过她的表妹她高中毕业后都去干什么了?她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 快乐,现在你的快乐都依附在物质之上。你变了——我在大街上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变了,不再是我记忆里的可人。当然你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梦魇——因为那是你的梦魇。余曦文絮絮叨叨地好象在自言自语。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初时的深邃,蓝色倒映进他的眼睛里有些盈盈的波光。她仿佛又见到了那深不见底的井,井里的水漫过她的发梢,吞没她,她不经意地呻吟了一声。 余曦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攥住了她,他说可人,你醒醒,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这样我也一样喜欢。我知道你别无选择,忘掉过去就是你最好的选择。他的手攥住她像攥住飘浮在大海上的一根木头。有执着的意味从指尖传递给她,她打了一个寒颤。那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记忆里发酵生长,让她阵颤。他的背影,他的背影从那扇门里一晃而过,门里的灯光滑过他的背影,留下优美的弧线。 余曦文——曦文,曦文,你是谁?我好象在梦里见过你,门——门里的他是你吗?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瞪着余曦文,他的脸平静的似三月的冷水江。他说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人。有时候忘掉过去比展望未来更需要勇气。他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她的呼吸突然也不太顺畅起来,她说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出一副好象和我很熟识的样子,我如果以前见过你就一定会有印象,我想不起来自然是不认识你的。她之所以说这话,是她对自己的记忆还有些自信,虽然十八岁后的那一段人生仿佛被人切断了一样模糊不清。 余曦文坐直了身子说我以前不认识你,我认识你的时候就是从那天你闯红灯开始的。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那种神情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她又无法肯定是否真的见过,最后她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归结为他的表情的大众化,她想一定有很多过去认识的朋友也是像他这样看着她的。
(七)
那次喝完咖啡后,余曦文便隔三岔五地约她出去,不过不再去酒吧,他说希望她每次和他出去都不要开车,他骑摩托车来接她去广州乡下玩。虽然工作一直很忙,她却无法拒绝他的盛情邀请,他的确是一个风趣而可爱的人,即使是心情再烦的时候他也能为她排忧解闷。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隐约觉得从他的身上可以获得一些她过去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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